恰逢上海交通大学最早建设的学科交叉平台——Bio-X研究院(原上海交通大学Bio-X中心)二十周年庆生之际,交叉学科、交叉创新屡屡成为新闻报道的焦点,如:“交叉学科将成我国第14个学科门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成立第九大学部:交叉学科”等等,作为Bio-X研究院的院长,我备受鼓舞。学科交叉历来都是科技创新的源泉,诺贝尔奖中数量众多的获奖者来自交叉学科这一事实就是最好的例证。但如何实现学科交叉的成功、交叉创新的落地,似乎又远远不似在“关键材料”里列举一打学科门类、规划几个发展特区、再成立几个“X”科学协会那么简单了?
一、交叉学科须有“交点”、有“初心”
1998年,美国斯坦福大学“Bio-X计划”由美国科学院院士James Spudich和诺贝尔奖获得者朱棣文共同发起,以解决生命科学的问题为“初心”,基于斯坦福大学生物学与医学、工程学、计算机科学、物理学、化学等不同学科开展跨学科研究,促进了生物学与各学科领域研究人员的沟通交流与合作,成功破译了人类遗传基因密码,在生物科学研究领域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成为美国以大型跨学科研究计划为核心推动跨学科研究和协同创新的典范。
2000年,上海交通大学“Bio-X中心”由谢绳武校长发起,时任校党委书记王宗光担任中心主任(尔后由我接任)、诺贝尔奖获得者朱棣文担任名誉主任,以生命科学为“交点”、解码生命为“初心”,交叉融合校内外多学科资源,在“脑科学”、“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生物信息学”、“DNA纳米技术”、“基因组解析与合成”等方向取得突破,彻底破解“有记载的人类第一例孟德尔式遗传病”的致病基因和分子机制、坚持不懈地探索精神分裂症等脑疾病的致病原因、创新生物学大数据分析理论和方法、智造DNA纳米机器人、突破“卡脖子”瓶颈实现超高通量化学生物学基因合成。
我清楚、上交的Bio-Xer们也都清楚,不忘“解码生命”的初心是用好“交叉学科”工具、取得“交叉创新”成果的最重要基础,没有以“大生物学”问题为导向的研究设置、盲目的学科交叠基本上容易导致热闹的联欢和冷清的散场。
二、学科交叉需要的人才
开展跨学科研究,自然需要多学科人才的支撑。纵观Bio-X研究院的成长历程,Bio-X作为一个平台,吸引了来自跨单位、多学科的兼职教授们的青睐,他们因为兴趣、其实也只能是因为兴趣(机制上我们提供不了什么物质的吸引)自发地参与到“解码生命”的工作中来,例如在Bio-X交叉兼聘十余年、近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的樊春海教授等,在交叉融合研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取得了共赢。
相较于来自外部的兼职教授们的协助,更需要的是我们自己培养的人才,特别是打下过“数理化生医文”多样基础、具备扎实的多学科背景的学生。在这一方面,交通大学在国内高校中称得上敢为人先,依托电信学院的跨学科学习的本科联读班就给Bio-X提供了优质的人才后备。但客观的说,目前整体的教育体系相对于交叉学科研究的需求来说还远远不够,特别是能把基础知识内化成独立的科学精神、思想和方法的学生培养,恐怕还是被进入高校之前的应试教育挤压得够呛!
跨单位同行的帮助、复合型人才的加盟,是落到交叉研究“交点”上的机缘。而对于交叉创新工作,其实更需要耐得住、呆的住、坚持得住、还肯“活到老、学到老、干到老”的人吧,就如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Frederick Sanger先生,一生埋头实验室、只刊出过一篇Pubmed收录的论文,自掏腰包资助课题,发明了改变世界的蛋白质测序、核算测序的化学生物学方法,仙逝后在讣告里形容自己“只是在实验室里瞎折腾的家伙”、“学术上并不出色”。这样的人,“交叉创新”、“各种创新”都应该非常需要,只是在现行的体制里,他要取得博士学位都有困难,估计还会“连累”导师挨批评呢。
此外,学科交叉工作也必须打破常规、兼容包并。一方面,“交叉创新”要容许失败、人才的成长也要允许犯错;另一方面,脑科学探索的历史也告诉我们,“创新型人才”的行为也往往不同凡响。如Craig Venter先生,多次被列为“最具影响力的100人、50人”,兼职众多、名下公司无数、到处树“敌”,“天马行空”、“离经叛道”这样的词汇形容他也嫌不够,却在人类基因组计划里几乎凭一己之力取代NIH,尔后又奠基并引领长寿研究、合成基因组计划等等。这样的特殊人才(物),咱有他(们)生存的土壤吗?
三、创新应是交叉学科评价体系的唯一标准
要说科研工作的评价体系是人才培养、人才成长、机构生存、学科发展、科教兴国的最重要问题之一,应该一点也不为过。近年反复强调的“破除五唯”云云,意义深远。“五唯”破除了,那立什么呢?依我看,对于交叉学科研究,不论是评项目还是评人,应当“唯创新”,因为创新是学科交叉的唯一核心目的。
通常,不同学科的同行评议,似乎多少都会形成一定的“八股文机制”,例如:高通量的遗传学研究或者大数据分析锁定了大量的风险基因,这原本是极具创新性的发现,却在同行评议里被冠以“没有功能研究、不系统、不深入”这样的评价,似乎只有加入了低通量的模式细胞、模式动物的套路分析才能体现生物学家的价值、才能符合分子生物“八股”研究标准。而这样的标准,恐怕会让交叉学科、原始创新工作水土不服?
这就对同行评议提出了新的要求,对创新性的评价方式看起来很有创新的必要。这很需要有志于交叉学科发展的各级同道、领导们的集体智慧。例如:是否可以要求我们的评审对于“创新”的评价更负责任,肯定抑或否定一个项目,都需要主审专家增加个答辩,有引用、有说明,负责任地陈述观点、接受指正,最后再集体投票?
四、成功的学科交叉需要让碱基配对的“共价键”
第十四个学科门类的确立、基金委第九大学部的成立,云云,着实让人欣喜。一方面,科技兴国、原始创新的需求亟待满足;另一方面,咱们也可以想象、可以预见,“雨后春笋”般的“某交叉”机构落成、“某交叉”学会又成立,等等。甚至,原本扯不上边的“平行线”也会呈现出趋引(诱)力(利)的“天然”属性继而形成“交点”,固然不能完全排除这是欧氏几何到黎曼几何的跨越,但限于学科名词范畴的形式主义交叉还是很可能会较广泛地出现的?
以Bio-X开展交叉学科研究的经验,成功的交叉探索、生医配合、文理互通、校院际协作,往往都是自发的或者略微“酶促”形成的“共价键”。甚至取得突出成果的交叉合作,直至顶尖论文发表、专利成果申请,尚未取得过任何专项经费的支持,纯粹的兴趣导向的“民间自发”,却形成化学反应和最扎实牢固的融合。
一定程度上,交叉学科的研究尝试很多起始于突发的“灵感”,往往连最基本的验证都还没有做过,罔论研究基础了,要正式申请到专项经费支持会有较大的困难。因此,如何真正精准地支持有原始创新潜力的交叉研究项目启动,需要政策上和程序上更多细节的考量。给予像Bio-X这样有资质、资历的交叉创新平台更多的资源和更大的自主权,也许应当成为战略方向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五、百廿年交大、廿年Bio-X,“菲言厚行”是我们的品格
曾几何时,坊间流传着“要交叉,找交大”这样的谚语。上交人确有脚踏实地做事的品格,坚持不懈的医工交叉、文理交叉项目支持,本科跨专业双学士学位人才的培养,从联读班到致远学院的宏伟设计,无一不体现着上交对学科交叉、交叉创新工作的认真,即便“交叉学科”这个名词还没有被提升到如今的热度。
Bio-X作为交大交叉学科领域的最优质基地,在围绕生命科学的交叉学科战场上也从未让人失望,历经二十年发展,业已在多个交叉学科创新探索领域取得丰硕成果,如:心理精神疾病遗传学为代表的文理交叉、为扫除出生缺陷开展的医工交叉的“遗传咨询”、生物学大数据与信息科学的交叉、纳米科学与核酸分析的交叉、化学生物学交叉等等;仅仅作为一个还不够完备的“二级机构”,依托学科交叉成果在国际评估中也做到了名列前茅;在教学工作中也在国内高校中几乎绝无仅有地创新开设了“行为遗传学”这样的文理交叉课程等。
一方面,无问某某战略走势的西东,我们持之以恒地秉承低姿态,独立自主地坚守“解码生命、交叉创新”的阵地,踏实做事、爱国荣校;另一方面,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在我校“推进交叉创新战略”的布局里,Bio-Xer们可以承担起“突破常规、不拘一格”的创新型科教研使命。
此致
敬礼
Bio-X研究院院长 贺 林
2020年12月26日